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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边是“类通缩”,另一边是M2直奔300万亿,那该不该放水?

文 / 巴九灵

数日前,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(IMF)总部的一场交流会上,余永定做了《全球和中国经济展望》主题演讲,其中说到:

总需求不足是当前中国宏观经济运行面临的最突出问题,由于2023年第一季度经济增长表现差强人意,特别是CPI增速过低、PPI持续负增长,中国有必要采取更为强有力的扩张性财政和货币政策。中国财政当局有必要提高赤字率、增发国债;货币当局应该进一步降低基准利息率。

……基础设施、技术改造创新和产业链重塑投资,应该成为启动2023年中国GDP增长的一个重要方式。

……未来实现上述目标,我认为应该进一步增加财政支出,增发国债。……央行应该进一步放松货币政策。

前天(5月22日),演讲全文发布,引发了新一轮关于“该不该放水”的讨论。

余永定是知名经济学家,中国社会科学院首批学部委员(社科院没有院士,最高学术称号就是学部委员),多年研究宏观经济,1994年在牛津大学的博士答辩论文就是《宏观经济分析和中国稳定政策设计》。他的政策建议,分量颇重。

至于他的建议依据,也有迹可循。

2023年一季度,中国经济增速4.5%,高于市场普遍预期的4.0%。但一些结构性问题——如外贸和房地产,让不少宏观分析师产生了“复苏能否持续”的隐忧。

居民消费价格指数(CPI)在“1区间”徘徊:

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(PPI)连续7个月为负值:

另一项观察通胀的指标——通过名义增速/实际增速计算GDP平减指数,处在低位。

这些也在第一季度引发了“中国经济是不是在通缩、类通缩”的争论。

4月28日,中央召开会议,分析研究当前经济形势和经济工作,其中提到:

当前我国经济运行好转主要是恢复性的,内生动力还不强,需求仍然不足。

恢复和扩大需求是当前经济持续回升向好的关键所在。积极的财政政策要加力提效,稳健的货币政策要精准有力。

谈到通缩与有效需求不足,近100年前凯恩斯就给出了解决方案:通过扩张性经济政策增加内需。>>>欢迎加入凯恩斯大师思想领教营

最近几年,余永定一直主张扩张性宏观经济政策,他认为包括地方债务等问题的解决,都需要一定的经济增速支撑。此次演讲的观点,可谓一以贯之。

然而同时,我们也看到:

一季度,广义货币(M2)增速、社会融资规模增量、新增贷款都强于去年同期。今年2月的M2增速甚至创下7年新高。

十年前的2013年3月,M2余额突破100万亿元;疫情之初的2020年1月,突破200万亿元;如今,300万亿元就在眼前。

2023年一季度宏观杠杆率达到281.8%,相比去年年末上升了8.6个百分点(2022年四个季度分别上升了4.5、4.6、1.0、0.3个百分点)。但居民部门相对躺平,非金融企业的债务增速,也没有带来对应的投资增速。

“放水”的速度似乎不算慢了,问题是,如何引导水去往该去的地方。

那么,经济学家们如何看待余永定的建议?该不该再“放水”,或者该怎样“放水”?我们请教了一些大头,来看看他们的观点。

当下最根本的问题不是缺钱,而是微观层面缺乏经济活力,最重要的是激发微观活力,让企业家想做、敢做。

当前的经济以人的健康打比方,当人身体虚弱时,适当补充营养就能恢复,但如果出现身体扭伤、肌肉萎缩、炎症等情况,单靠补充营养是不够的。

宏观层面从数据看,4月末,M2同比增长12.4%,过去这15月,M2至少增长了30多万亿,从250万亿涨到280万亿。因此,并非经济货币政策不宽松,而导致整个经济活力无法释放。

最大的问题在微观层面,主要看企业和企业家。企业当前最大的问题不是缺钱,而是“做不动”,经历疫情三年,有的企业倒闭了,有的企业订单少了,有的企业家手上有钱,但由于种种原因不想投资和扩张。

这时降低利率对企业发展没多大的刺激作用。

说完货币政策,再来说财政政策,主要分两个层面:1. 地方财政,当地方经济微观活力不足时,投放地方财政的空间很小,再加上地方政府已经债务高企,入不敷出。

2. 中央财政是有空间,但是也得有去处。

中央发国债:1. 转移支付给地方财政,但地方不具备承接更多债务的能力。中央转移至地方,作为财政拨款,即便地方不还款,在技术操作上也不造成违约,但问题在于资金没有好去处。

2. 中央财政直接刺激经济。第一,投资基建,但目前可投的基建不多,投下去对拉动经济的作用也不明显,多修一条高速公路并不会带来太多经济的溢出效应。

第二,扶持央企、国企做产业投资,实际上央企、国企并不缺钱,它们的活力不需要更宽松的资金支持来激发。

当然,并不是说一点作用也没有,只是我觉得这并不是当下的紧约束。

大家会关心,钱如何流向中小企业?据我了解,央行会对各地银行压任务,比如该银行的贷款中,中小企业的投资必须占到多少比例,而实际操作中,按照银行的标准,很难找到合适的投放对象。

中小企业当然缺钱,但拿到钱也未必很快就能改善经营状况,说白了就是当前生意不好做。

我认为一个经济体的真正活力来源就是企业家,宏观经济政策有帮助,但只是辅助性的帮助。

短期内无法通过一个具体的政策来改变局势,关键在于要给予企业家群体安全感和宽松包容的环境。不管宏观环境有多糟糕,只要企业家有干劲,就业就能起来,消费也会被拉动。

关注企业家群体的心态和动作,这将会是一个关键的信号。

我们常说美国开直升机“撒钱”,但就货币供应量来看,美国印钞并没有超过其经济的总量,但中国却大大超出了经济总量。

而且,美国是在全球布局和释放它的货币供应量,甚至美元的海外需求高于本国。而人民币不是可兑换货币,主要在本土,本身国内已经超量,再加上海外的量不可预知,所以存在潜在风险。

更何况,目前中美之间正处于竞争状态,美元的主导力和威力很强,人民币更应防风险。

中国的货币供应量已经很大,但至今为止经济还未完全恢复,消费恢复也未达预期,这意味着投出去的货币没有对应的回报。

这时就要找根源,看钱堵在哪里了。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结构问题,政策的初衷和投放货币的规模都没办法实现它应有的结果。

比如,对经济贡献最大的当数中小企业,不管是就业还是税收,在实际投放给中小企业过程中,这部分量太小,银行和金融机构不仅要承担风险,回报率也不确定,因此它们就会投放给国有企业或大公司,这使得需求和投放存在不匹配的情况。

总体来说,当前的经济问题不是单靠继续投放货币能解决的,而是要提升效率,结构匹配得当,问题才能化解。

我们需要多加强对投放货币的管理和监督,使得钱的流向更加公开透明化。比如可以抽取一个经济发达的地区,一个经济欠发达的地区,对投放效果公开展示以及比较,这样或能起到示范性效果,有助于整体效率的提升。

当前中国经济的主要矛盾不是“通缩”,而是“流动性陷阱”。

通缩是由货币供应不足导致的,而当前经济处于复苏早期,货币供应充足。问题出现在内需不足、信心不振。

我们看到,虽然一季度信贷M2高增,但大量货币以预防式储蓄的方式沉淀下来,货币流通速度下降,并未转化为消费和投资流入实体经济循环,形成货币沉淀,即“流动性陷阱”。

为了避免“流动性陷阱”,防止经济二次探底,需要全力拼经济,提振信心,扩大内需。

建议政策两步走:短期,打好刺激经济的组合拳,形成扩大内需的合力。如:货币政策降息降准,财政政策加码新老基建,稳楼市支持刚需改善型需求,提振消费发放消费券,对吸纳青年就业的企业给予税收减免,徙木立信提振民营经济信心,稳外贸等。

长期,鼓励新能源新基建,产学研结合,支持平台经济,人地挂钩,鼓励生育等。

当前,关于是否应该执行扩张性的宏观经济政策引发讨论,从短期的一些经济数据来看,确实存在下行压力。

比如,从三驾马车来看,投资在往下走,消费尚未完全复苏,强劲的出口后续能否延续仍需观察。此外,从CPI指标看,目前经济已经陷入到了一个内需不足的情况。

目前关于货币政策的有效性也存在质疑,我们看到央行一季度以来已经释放了天量资金,但目前仍未见到效果,货币之水流不下去。

这并不代表不需要宽松货币政策,而是反映出中国经济结构的失衡。超过8成以上资金流向了企业,但不同行业之间产能扩张速度也不尽相同,在家电、服装等行业快速扩张、行业内卷,削弱员工工资。而医疗、教育等行业价格上涨则会大幅增加居民生活成本,部分资金也留在金融机构之间空转。

解决上述问题的关键是货币政策需要和财政政策相配合,维持宽松基调也是必选项。后续我认为更多的需要结构性货币政策进行引导,更重要的是和财政政策相配合。

财政政策方面,今年的基建力度跟去年维持差不多的水平,政府更多地希望投向民生领域,但地方政府手里的钱并不多,多地政府债务压力大,房地产复苏也处于比较平缓的状态。

因此,需要中央政府发动其扩表的能力以此刺激经济。我认为,后续宽松政策肯定还会维持,而且还出台其他政策相配合。

当然,长期看,这些政策还不足以推动中国经济,力度是远远不够的。

从这个角度来说,我认为下一步可以多印钱,多发钱,尤其向中低收入群体先发钱。国家统计局4月最新数据显示,青年人失业率突破20%,这是一个非常高的数字,并且许多人其实并不在这个统计指标内,这部分人群的就业压力非常大,需要给予一定支持,保证他们的的基本生活和支出,降低他们的就业压力。

同时,在基建、乡村振兴等领域,一定要把钱落到实处。

很多人担心政府印钱,通货膨胀会起来。这方面我认为不用太担心。一是MMT是否会引发通货膨胀关键是看货币流向,欧美国家很多是流向了房地产、金融市场和保险等行业,催生了一系列泡沫。中国跟这些国家的不同之处在于,我们的资金大多投向基建等领域。

二是如果直接向居民发钱,可以激发信心,中国的生产能力是远高于西方国家,因此不必太担心通胀问题。后续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提升有限需求,也会慢慢地反映到经济的增速中。

从本质上说,放水不是目的,而是手段。放水先是要经济的维稳,最终要把它落到实处,经济增长动能需要这样的推动力。

长期看,这些涉及到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操作上的调整,包括需要对资金的流向和去处有引导。政策发布可以选择合适的时间点,胆子可以更大一些,毕竟中国经济的韧性还是很高的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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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晓波

吴晓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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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经作家。哈佛大学访问学者,北京大学案例研究中心中国企业史研究室主任、客座研究员,“蓝狮子”财经图书出版人。常年从事公司研究。2007年起出任第一财经频道《中国经营者》栏目主持人。主要出版著作有:《大败局》《大败局2》《穿越玉米地》《非常营销》《被夸大的使命》和《激荡三十年》上、下卷。其中《大败局》被评为“影响中国商业界的二十本书”之一,《激荡三十年》被评为“2007年度中国最佳商业图书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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