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疫情袭来,我们认为老人的命运最值得忧虑时,他们表示,不需要你忧虑。
文 / 巴九灵
11月12日,石家庄发布《致全体市民的一封信》,写下了那句广为流传的话:每个人都是自己健康的“第一责任人”。
第二天甚至第三天起,人们试探着迈出脚步,走上街头。车流涌动,百业复苏,城市逐渐有了生机。
11月20日深夜,石家庄发布通告,决定自21日0时起,在市内6区开展5天全员核酸检测,同时最大限度减少人员流动,居民非必要不外出。
一天过去,这座城市又归于静默。
中间八天,很难用一个词概括。
不是“躺平”——阳性人员仍会被转运、隔离,乃至健康监测、治疗。
不是“放开”——高风险区仍在严格封控。
不是“解封”——武汉之后,没有一座城市自认“封城”,也就没有解封一说。
不是一场试验也不是一场梦。
只不过是凭借健康码绿码——而非行程卡,或是72小时内核酸阴性结果——就可以出入这座城市的公交、地铁乃至多数公共场所,就像一年半前那样。
八天中,我们有五天身处这座城市,走过复课但无人上学的校园,走过望不到队伍尽头的核酸检测点,走过商场、菜场、体育场、医院、影院、博物院,总觉得缺了什么。
临行前的周末,我们想起了那块寻觅已久的拼图,来到公园、市场、街边,询问了50多位老人两个问题:
1. 是否接种了新冠疫苗?
2. 石家庄现在这样,你害不害怕?
他们上到92岁,下到60岁,有的口齿不清,有的侃侃而谈,他们对新冠抱有不少错误的认知,但也教会了我们很多。
1
请容我先啰嗦几句,新冠与老年群体的关系。
有人说,奥密克戎的病死率低于流感。这一点有争议。
但没有争议的是,流感的R0值(基本传染数)为1—2,奥密克戎BA.5的R0值在10以上,一说达到18.6。如此强的传染性,让它总能找到最脆弱的群体。
我们看到留学生在微博上说,得了新冠,症状很轻;或是看到国外赛事,密密麻麻的观众不戴口罩、手舞足蹈。仿佛中国在畏惧一只纸老虎。
与此同时应该想到,绝大多数老年人,不会出现在微博,或是世界杯观众席,只会悄然离去。
欧美国家被新冠原始毒株、德尔塔、奥密克戎反复犁地,不适合参考,我们看两个初次破防就直接面对奥密克戎的中国地区——香港和台湾。
2020年、2021年,香港成功抵御了四波新冠疫情,累计报告213宗死亡个案。
而第五波奥密克戎疫情,在2022上半年,造成了9186宗死亡个案(目前已经破万),其中超过95%的死者为60岁及以上老人。
仅看上半年数据,香港60岁以下群体,无论是否接种疫苗,感染后整体死亡率只有0.04%,堪称岁月静好。
而80岁及以上、没有接种疫苗的老人,感染后死亡率高达16.34%。
这是什么概念?把一颗子弹塞进左轮手枪的膛室,关上弹巢并旋转,然后朝自己的脑袋开一枪,死亡率是16.67%——这不叫流感,这叫俄罗斯轮盘赌。
或许有人会说,香港统计死亡个案的标准不是die of(死于新冠),而是die with(检测阳性后28日内死亡,无论死因),因此多统计了人数。
那我们直接来看超额死亡。今年上半年,香港死亡人数6.16万,相比去年同期高出1.05万。
香港人口只有729万。
无论是死于新冠,还是死于医疗资源挤兑,这是2003年SARS疫情、2009年H1N1流感疫情都未曾出现过的景象。
台湾的情况类似。疫情开始直到2022年4月,新冠累计死亡只有865例。5月起至今,新增病亡13102例,死者平均年龄74岁。
不同于香港统计所有阳性死亡个案,台湾统计的死亡病例,都调查了具体症状。
台湾人口2320万,病亡人数仍在以40+人/天的速度增加。
无论香港还是台湾的死亡率平移到中国内地,都会是很恐怖的数字。
今年5月,Nature Medicine发表了一项研究,根据上海疫情数据建模,若放开防疫,6个月内将导致全国155万人死亡。或许放开的终点是一切恢复正常,但要先趟过尸山血海。
如何破局呢?香港疫情已经给出了答案。
上半年,香港80岁及以上、接种三剂疫苗的老年人,死亡率降至1.17%。接种三剂国产的科兴疫苗(克尔来福)或是三剂国外的BioNTech疫苗(复必泰),降低死亡率的效果相近。
新加坡卫生部建议,最低限度的防护是三针复必泰或是四针科兴疫苗,在最后一针疫苗接种五个月到一年后,应该接种额外的加强针。
截至今年11月初,80岁及以上老人加强针接种率,意大利93.07%,西班牙92.44%,加拿大92.42%,法国77.94%——任何国家的老人都有基础疾病,但在评估后多数情况不影响疫苗接种。
这些国家虽然放开,但是通过软强制接种措施,不断构建着免疫屏障,保护最脆弱的群体。
而在11月14日,上海公布了全市60岁老人的疫苗接种情况:一针接种率70.91%,全程接种率67.70%,加强针接种率只有46.19%。这还是经历过一轮疫情,同时以各种补贴福利鼓励接种后的结果。
石家庄没有公布这些数据。老年人防护情况如何?他们是怎么想的?成为我们最在意的事。
2
在受访的50多位老人中,对现状表达“担心”与“不担心”的比例相近,他们的行动方式也很相似。
无非是,担心的老人说:“感觉不保险”,“不上人多的地方,戴好口罩”。
不担心的老人说:“各自为战呗,自己保护自己”,“挑人少的时候,去人少的地方”。
倒是符合市政府所说的,每个人都是自己健康的“第一责任人”。
担心的老人们,仍在怀念之前的封控措施,表示“以前天天做核酸还好,现在不做害怕”,“有人管着还好点,没人管了要乱套”。
不担心的老人们,或是相信“全看个人免疫力,得多锻炼”,或是相信“有政府呢”。
这位老人在《一封信》六天后第一次出门,和孙子玩着一种古老的游戏
也有一些老人展现出了大局观,认为“国家有国家的难处,老百姓有老百姓的难处,互相凑合着过呗”,或是“不仅要重视眼前,也要重视将来,经济下滑的话影响老百姓的菜篮子,要做长远打算”——后一句话说得有板有眼,来自一位退休的报社编辑。
最不曾预想到的,也是最让我们受教的,是几位老人表达出对死亡的坦然。
一位82岁的爷爷对我说:无所谓,这么大岁数了,早晚得死,怕啥嘞?像你这个岁数年轻,好好休息着。
一位70多岁的大妈语气直率地说:死还能免得了么?谁都得死。
一位90岁的奶奶起初表示对石家庄疫情的担心,聊着聊着,又说:这么大岁数了害什么怕。
一位72岁的大爷一再表示自己心态挺好:都这把年纪了,怕什么?什么都见了,转也转了,玩也玩了,这么享受,还想怎么着?
还有一位85岁的奶奶说出类似的话:我该吃的吃了,该玩的玩了,这么大岁数了,我什么都不担心。
当疫情袭来,我们认为老人的命运最值得忧虑时,他们表示,不需要你忧虑。
但我们还是很关心他们的疫苗接种情况,询问了每一个人。
只有5人未接种疫苗,一位91岁的爷爷,一位90岁的奶奶,一位脑梗加糖尿病的大爷,一位心脏装有支架的大妈,还有一位78岁的大爷,边抽着烟边反问我:打它干嘛?
我问接种疫苗的绝大多数老人,怕不怕有副作用或是不良反应。得到的回答高度一致,普遍在于两方面:
① 相信国家相信党(只有一个人提到相信科学);
② “那么多人都打了”。
《陌生的熟人:理解21世纪乡土中国》一书曾经提到,北方农民相比南方,更容易相信权威,表现之一就是,更爱看《新闻联播》。
或许也是这一原因,使得石家庄老人们的疫苗接种情况,相比一些南方城市更让人乐观。
照片中的老人91岁
几次询问后他才明白我在说什么
但是,值得警惕的是,很多老人最后一次接种疫苗至今已经超过一年——有些人记不清自己打过几针,有些人以为自己是“几年前打的”——防护效力难免下降。
目前,已有一些医护工作者开始接种第四针。或许在不远的将来,此举就会推广。
3
有两位老人,提到了“知情”的问题。
他们都对石家庄的现状表示忧心,认为一时放得太猛了,却又支持政府的举措。
一个老人说:这个东西你躲不了,越弄越多,得面对它。政府多宣传,老百姓该怎么做。
另一个老人说: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不清楚,应该实实在在告诉大家。
石家庄“朝令夕改”,没有关系,每一座城市都在根据自身的财力、医疗资源、民情,逐渐调整,希望摸索出一条不趟过冥河就抵达彼岸的方法。
只是希望,多沟通,多告知。如果石家庄乃至其他城市的疫苗接种情况、医疗卫生支出、人员安排、预备力量,老百姓知道得越清楚,就越有可能理解支持地方政府的决策。
毕竟,人民一直如此配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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